# 拯救德国：欧洲工业的“心脏”正在衰落？ > **本文翻译自2025年11月12日发表于《金融时报》（Financial Times）的文章《Can anything halt the decline of German industry?》。文中所有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意见。** ## 【导读】 德国制造业正陷入数十年来少见的深度困境：本土龙头企业亏损、订单下滑、失业攀升，美国关税重击、来自中国的竞争加速逼近。面对成本上升、技术压力与政策羁绊，欧洲“工业心脏”还能否重新跳动？ 德国工业受到美国关税和中国竞争的沉重打击（图片来源：FT） 长期以来，德国以其强大的工业实力和各类规模的工业企业为傲。然而如今，这份骄傲已经逐渐失落。 --- ### 通快集团的困境：一个城市的缩影 上个月，激光与机床制造商**通快集团**（Trumpf）表示，公司自全球金融危机以来首次出现亏损。 作为德国最成功的家族企业之一，在截至今年6月的12个月里，其销售额下滑16%至43亿欧元，订单已连续第三年减少。 通快是其所在的巴登-符腾堡州迪琴根市最大的纳税人，而企业营业税正是该市主要的财政来源。自2023年以来，迪琴根市的营业税收入缩水了80%，导致未来数年财政赤字持续恶化。市政府不得不宣布将提高紧缩力度。 “我知道情况会不好，但老实说，我没有预料到会差到这种程度。”迪琴根市财政官员帕特里克·迈尔向《金融时报》表示。他确信，他们所面对的已不是短期波动，而是“**结构性危机**”。 --- ### 全德范围的工业衰退 迈尔的悲观判断几乎反映了全德国国民低迷的情绪。欧洲最大经济体正陷入连续第四年的停滞。 保时捷咨询公司合伙人佩夫策尔（Dirk Pfitzer）坦言，这样的低迷“非常明显不是周期性的”，不会随着下一轮经济上行自动消失。 德国本已脆弱的工业结构，正受到两个外部力量的猛烈冲击： 1. **美国关税** 2. **中国竞争** --- #### 美国关税的打击 特朗普政府增收的关税令德国出口商深受其害。仅今年前九个月，德国对美出口就大跌 **7.4%**。 最近，美国将其高达 **50%** 的金属部件关税扩张至超过400类产品，覆盖摩托车、铁路车辆、起重机、水泵等多个行业。 钢、铜、合金等材料还附带复杂的披露规则，稍有不慎便会遭到重罚。 这波冲击几乎席卷德国各类企业。例如： - 下萨克森州的农机制造商**克罗内集团**（Krone Group）被迫暂停出口美国的生产线。 - 董事长伯纳德·克罗内直言，金属高额的关税“令人震惊”。 - 即便是15%的“基准关税”，也会使一台售价17万美元的农用打包机涨价约2.5万美元。 --- #### 中国的系统性竞争 但德国真正的挑战，来自中国工业实力迅速崛起的系统性竞争。 疫情以来，中国在资本品制造领域“越来越用德国的方法打败德国”，薄冰宏观经济咨询公司创始人斯派罗斯·安德里奥波洛斯指出。 平均而言，同类的中国产出的**资本品**比欧洲制造的便宜 **30%**。更重要的是，中国制造商已大幅缩小了质量差距。 自2025年初以来，德国在与中国的资本品贸易中已连续12个月出现**贸易逆差**。 > **案例对比**： > > 德国百年压缩机制造商**鲍尔**（Bauer）集团需要一台新式线材加工设备。 > > - 欧洲供应商报价：**13万欧元** > - 中国浙江厂商报价：**不到2.8万欧元** 德国咨询机构温德利希（Vindelici）合伙人蒂洛·科佩承认： > “如今德国中小企业能做的大部分事情，中国企业也能做到。而且在产品迭代速度上，中国比西方快太多，这意味着更快的学习能力。” --- ### 失业率攀升与大规模裁员 自2022年2月以来的44个月中，德国有37个月存在失业人数上升。 目前总失业人数已达 **300万人**，创14年来最高。失业率也从5.1%升至6.3%。 德国工业巨头纷纷宣布未来将裁减数以万计的岗位，包括： - 大众（Volkswagen） - 保时捷（Porsche） - 梅赛德斯-奔驰（Mercedes-Benz） - 供应商：博世（Bosch）、大陆集团（Continental）、采埃孚（ZF） 尽管德国基于自愿劳动制度与严格的就业促进法，这些裁员将分多年完成，但趋势已经非常明确。 --- ### 呼吁改革：借鉴中美经验 为了阻止工业体系继续崩塌，德国的管理层、顾问与经济学者纷纷呼吁：欧洲应借鉴美国与中国的一些做法，巩固并保护欧洲的工业基础。 #### 外部声音 - **武特克**（Jörg Wuttke），DGA–奥尔布赖特石桥集团合伙人、前欧盟商会主席： > “中国是‘全球补贴最重的经济体之一’，且产能远超需求，正在挤压欧洲企业的生存空间。” - 但欧盟层面的保护性政策仍极为有限。 > 例如，2024年欧盟认定中国电动汽车产业依靠不公平政策支持而蓬勃发展，决定加征关税。然而，本应受益的德国车企却反对此举——他们担心中国会报复性打击其在华业务。 #### 更激进的建议 - **托尔多伊尔**（Tordoir），欧洲改革智库（CER）首席经济学家： > 建议将“中国电动车”排除在欧洲购车补贴之外。 - **达利娅·马林**（Dalia Marin），慕尼黑工业大学教授： > 主张“反向工程中国产业政策”，即只允许与欧洲企业成立合资公司的中国公司进入欧洲市场。 --- ### 德国自身的结构性问题 除了外部压力，德国自身的结构性问题同样严峻： - 劳动力成本过高 - 行政审批冗长 - 地方基础设施陈旧 通快机床业务负责人斯蒂芬·迈耶指出： > “如今就连瑞士这样的人力成本高地，在真实的企业用人成本上都已经比德国低，原因包括更少的假期与更低的缺勤率。这太夸张了。” --- ### 军工能否成为救星？ 部分企业对欧洲逐渐增长的国防需求抱持希望，认为军工能为德国工业打开新的增长空间。 未来几年，西欧国家将投入数千亿欧元用于坦克、无人机、弹药等军事装备。这些行业正争先恐后地提高产能和增加劳动力。 高盛预计：德国防务工业的需求将“大致翻倍”。 因此，德国最大防务公司**莱茵金属**（Rheinmetall）市值近年迅速上涨。 但现实是： - 军工产业占全国金属与电子工程行业就业岗位**不到2%**。 - 坦克与装甲车辆生产就业人数自2022年以来增长29%，但总数仅有**8,159人**，甚至少于德国玩具行业的8,420名员工。 > 尽管火热增长，对德国整体工业盘子的贡献依然有限。 --- ### 政府应对措施：万亿欧元投资计划 为提振工业与改善基础设施，德国总理默茨今年早些时候放宽了国家债务限制，使德国未来10年能够投入最高**1万亿欧元**用于基础设施建设和军备扩充。 但这一举措很快受到**德国央行**（Bundesbank）和多家经济研究机构批评： > 他们指责默茨将原本用于基建与军工投资的数十亿欧元新债，用在了增加社会福利预算与其他持续支出上，这可能会阻碍原定计划。 此外，真正执行基础设施维修与建设的是**地方政府**，而它们获得的资金极为有限。 例如，在迪琴根市： - 预计每年只能获得 **100万至120万欧元** 的额外资金。 - “这不是一笔大钱，”迈尔说，“而且我们没有足够的举债能力去杠杆化更多资金。” - 繁琐的审批流程还可能进一步延迟资金落地。 更严重的是，新增资金与地方被迫削减的投资相比，简直是“九牛一毛”。 > 原本规划的3500万欧元公共投资项目已被迫削减，只保留已在建设的部分。 > 一座新消防站、道路升级计划、屋顶维修、甚至新的自行车道，都已被无限期搁置。 > “这些项目将在很长时间内无法提上日程。” 迈尔补充道：“当我和其他城市的财政同行交流时，他们的情况也完全一样。” --- ## 【名词解释】 1. **通快集团**（Trumpf） 德国领先的激光设备和机床制造商，是德国“中小企业之王”（Mittelstand）的标志性公司之一，本文中作为工业困境的典型案例出现。 2. **资本品**（Capital goods） 指用于生产其他商品的机械、设备、工具等生产性物资。资本品出口是德国制造业优势所在，但近年被中国快速赶超。 3. **贸易逆差**（Trade Deficit） 各国或地区在一定时期内的进口额大于出口额的现象。一般表明一国对外贸易处于不利地位，也是判断宏观经济运行状况的重要指标。 4. **DGA–奥尔布赖特石桥集团**（DGA–Albright Stonebridge） 一家全球战略咨询与公共政策顾问公司，由美国前国务卿马德琳·奥尔布赖特共同创立，专为跨国企业与政府提供国际政策分析、地缘政治风险评估、监管合规与市场准入战略。 5. **欧洲改革智库**（Centre for European Reform, CER） 总部在伦敦的欧洲政策智库，文章引用其经济学家的观点，讨论欧盟应如何调整产业政策以回应竞争压力。 6. **莱茵金属集团**（Rheinmetall） 德国最大军工企业，因欧洲防务需求上升而显著扩张。但其规模仍不足以从宏观上扭转德国工业整体衰退趋势。 --- ## 【作者】 - **Sam Fleming** - **Martin Arnold** 英国《金融时报》欧洲新闻团队记者，主要关注欧盟经济政策、德国与欧元区产业发展。 **图片来源**：FT、Getty Images **编辑/翻译/校对/排版**：王玉琪 / 郭抒杨 / 张知乐 --- > *原文发表于《Financial Times》，2025年11月12日* > *中文版由“星际电波”编译发布，2025年11月17日*